连续下了几天雨,妻都没兴致到菜市场转悠了。昨天太阳赏脸,已对大地暴晒了一天,曾经湿滑的路面已干透如初,妻今天决定到菜市场走走,几天没吃上青菜,也怪想念的,我特意交待妻最好能买些“竹芥”回来,没有的话,买些用“竹芥”腌制的酸菜也好。妻在菜市场转了两圈,真没找到我想要的菜,只好无功而返。
对于“竹芥”,我一直心心念念,这不仅是从小吃这种菜长大,还是在我头疼发热、喉咙肿痛时,母亲把它作为清热解毒良药,更是母亲给我的人生信念和希望。
记得小时候,物资奇缺,生活困顿,家里从生产队只是按工分值领回一些稻谷、番薯,我们家劳动力少,母亲一向身体孱弱,三十来岁就没有参加队里的劳动了,父亲是家里的主要劳力,但劳累一天也只是十分工,所以我家就成了超支大户,年终分红自然少得可怜,还没到三四月,家里谷缸米瓮早已见底。
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农村妇女,母亲想来想去,决定开荒种菜、种瓜,但那时开荒是“走资本主义道路”,连邻居养五六只鸡也被“工作队”割走了三四只,甚至喂鸡的瓦盘也被敲烂了。母亲目睹了那无奈惊险的一幕,自然心有余悸,但儿女的未来和生活压倒一切,她没得选择,决定铤而走险搏一搏了。
其实,母亲早已相中一个地方,那是一个三不管地带,是一口方方正正的水塘,也是我经常在那钓鱼的地方。水塘是邻村的,塘周边的田地也是邻村的,但这塘却离我村近,离我家更近,还有一个更有利条件就是邻村却属另外一个公社,他们公社、大队组织割“资本主义尾巴”巡查时极少到这边缘地带,我们大队的巡查也不到不是他们管辖的这里,所以,母亲就在塘角的地方开出三十多平方的菜地。母亲身体不好,干起活来气喘吁吁,为自己,她可以忍饥挨饿,但为子女、更为子女的明天,母亲不可以忍。母亲常说,艰难困苦并不可怕,那是暂时的,可怕的是人没了追求和希望,所以母亲不单凭一己之力用锄头硬生生把地翻好、晒干、渗基肥、起菜畦,还亲自到县城菜籽行买回“竹芥”菜种,趁着傍晚,把菜种均衡的撒在起好的菜畦上,然后轻轻的覆盖上一层薄土,顺手用木桶在塘里打起水,五指浇水把表层泥土湿透。所有工序完成后,母亲已是累得直不起腰了,抬眼远望,太阳已经渐渐西沉,那淡黄色、橘红色、浅蓝色的晚霞正照在母亲沧桑的脸上,但仍见母亲脸上写满幸福、慈祥、希望,所以母亲就把这块菜地叫做“希望菜地”。
为了希望,母亲像照顾自己子女生活一样,天天晨曦初露就到菜地浇水、除草,经过三十左右天的汗水浇灌和辛勤付出,“竹芥”终于可以采摘,母亲小心翼翼掰下菜叶,一部分趁着新鲜吃,一部分腌成“酸菜”送番薯粥。采摘后第二天早晨,母亲又把家里积存起来的尿水挑到菜地,趁着太阳还没露头,把尿水泼到菜叶上,时间不久,又可以第二次采摘了。
曾记起,那时我正读五年级,老师要求以后用钢笔写作业,其实,一直以来我都用铅笔写作业,谨小慎微使用,每学期大概需消耗一支铅笔,钱不多,才五分,可那时父亲一天的辛劳才一毛三分钱,甚至一毛钱可以买到三斤“竹芥”了。如果要买一支钢笔,起码又要买一瓶墨水,两样加起来大概要八、九毛钱了。
对老师这一要求,我迟迟不敢告诉母亲,怕母亲为难,我明知道家里是朝不保夕,还常常揭不开锅,就是几毛钱也不容易拿得出来,甚至五分钱也难倒英雄汉啊。却是我的同桌母亲,一个媒婆,经常给人做媒,手上积存了十来块钱,已给他儿子买了钢笔,问母亲有没有帮我买了,还强调说,要七毛多一支,好贵哦。母亲早已听出她弦外之音,也懒得搭理。
回家后,母亲问我可有此事,我如实禀告。母亲沉思片刻做出决定,为儿子不输在起跑线上,更为儿子有一个美好前途,明天也要为我买支钢笔和一瓶墨水。
第二天天蒙蒙亮,母亲就挑菜筐到希望菜地采摘“竹芥”,她要赶早市卖个好价钱 。可惜,天不遂人意,母亲掰了近三十斤的“竹芥”,在市场守候到中午,才遇到一个饭堂的采购以一毛钱三斤买去,辛劳大半天,收获九毛五分钱。
母亲手里紧紧攥着沾满汗液的几毛钱,快步走进国营百货商店,客客气气请售货员取出钢笔和墨水,细心把弄,生怕不小心出什么差错,最后选中一支七毛三分钱的蓝色钢笔和一瓶一毛五分钱的墨水,饿了大半天的母亲本想趁这次上城,美美的到国营饭店吃一碗一毛钱的猪肉粥,但现在手里只剩下七分钱,无奈,希望泡汤,母亲只好买了一个五分钱的馒头,暂时顶顶肚饿。试想一下,母亲本来身子就孱弱,劳累大半天竟然粒米没进,如果不是为了儿子的学习和希望,就是铁人也得累倒在街上了,然而,母亲还是迈着轻快的脚步走回家,那是因为她心中充满着一个对未来予以厚望的遐想。
就是母亲买回的这支钢笔,陪我走过那艰苦岁月,更是这支钢笔渡我过河上岸,改写了我的人生,实现了母亲的希望。
现在想来,母亲把她开荒种菜的地方叫做“希望菜地”,或许母亲真有深意?也或者纯属巧合?但不管怎么样,母亲为我、为家躬耕菜地的身影我难以忘怀,那曾经的“竹芥”,无论岁月怎么样走远,我还是记忆犹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