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离开我们已经21年了。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想用文字记录一些父亲的往事,可每次提笔泪水总是模糊我的双眼。又到父亲节,我鼓起勇气,让记忆的河流缓缓流淌。
父亲三十二岁那年,我才来到这个世界。在那个食不果腹的年代,父亲本打算一个人过一辈子了,母亲却看中了这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作为家中长子,我得到了父亲全部的宠爱。四岁时的记忆里,父亲的身影就是我的整个世界。我小时候很黏他,他去到哪里我都要跟着。他会做木工,就做了一个小板凳绑在自行车的横梁上,我就可以坐在上面。乡间的土路崎岖不平,父亲载着我穿行在山涧河畔。上坡时,他推着车,我坐在车上,看到他汗水浸透衣衫;下坡时,风掠过耳畔,我却从不害怕——有父亲在,便是最安稳的港湾。
我上小学的时候经常逃课,父母一大早就下地干农活了,我就把书包藏在厨房的柴草堆里跑去玩了,他们中午回来没看到我的书包就以为我去上学了。一天,一只母鸡跑到柴草堆里下了蛋,该死的母鸡下完蛋就会“咯咯咯”地叫,父亲去找鸡蛋发现了我的书包。父亲寻遍村落,最终在溪边找到正玩得起劲的我,我还是哭闹着不肯去上学,父亲就把我背到学校去,一边走一边跟我说一大堆道理……那时候,我觉得父亲特别啰嗦。
上初中的时候,有一年冬天,温度突然下降,我上学忘了穿御寒的衣服。我正在教室听课,突然门口站着一个人,是父亲!他叫了我的乳名:“阿狗,出来拿衣服。”全班哄笑。在那个讲究贱名好养活的年代,这个称呼曾让我羞愤难当。从那时起,我开始疏远父亲,不想和他说话,觉得他愚钝,不懂体面。
高中时,我去了县城读书,高一时要开家长会。父亲风尘仆仆来了,他脚上穿着一双拖鞋,身上穿的衣服又脏又旧,头发稀疏凌乱,和平时下田干活一样。其他同学的父亲穿着都是干净整洁的,父亲和他们坐在一起格格不入,显得又丑又土。家长会后学校安排家长和孩子一起在饭堂吃午饭,父亲走在前面,我远远地跟在后面,心里五味杂陈。
大学最后一年,父亲病倒了,我急忙从学校赶回了家,傍晚母亲拉着我出来偷偷地告诉我,父亲得了肝癌晚期,医生说时间已经不多了。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想到我就快没有父亲了,眼泪随着愧疚和难过不停地流下来。我跑去市里最好的医院找医生,求他救救我父亲,医生告诉我:“你父亲的癌细胞已全身扩散,已经没有办法了,大概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在家里好好陪陪他吧,如果实在疼得厉害就过来找我拿止痛药。”接下来的一个多月,我常常往返于医院和家里,看着曾经健壮的父亲现在瘦骨嶙峋在床上蜷缩呻吟,我给他按摩敷药,疼痛稍缓时,他说:“小时候你那么叛逆,没想你是个这么孝顺的孩子,只可惜爸爸不能享福了。”我转过身去,泪水又来了。——父亲终于还是走了,离开了我们。我虽然很难过,但也觉得父亲解脱了,不再受折磨了。
如今,每当生活给我难题,我就会想起父亲。他的“笨拙”教会我真诚,他的“土气”让我懂得朴实。当我儿子抱怨我啰嗦时,我突然明白:父亲从未离开,他活在我的血脉里,我的言行中。就像那辆老自行车,载着爱,在时光里永远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