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北方寒气袭人的环境中抽身,抵达雷州半岛的湛江徐闻时,我仿佛闯进了一个被冬天遗忘的温柔乡。这里没有刺骨的寒风,只有温润的海风轻抚脸庞;没有枯黄的草木,只有一望无际的绿意盎然。此行的目的地之一,是那片闻名已久的“菠萝的海”——一个光听名字就让人浮想联翩的地方。
2025年的这个冬日,当我再次站在S289省道的观景台上,望向那片依旧浩瀚无边的“菠萝的海”时,眼眶终究是湿润了。风从雷州半岛的旷野上吹来,带着红泥土的温热和菠萝叶的清香,这熟悉的气息,瞬间将我拽回了1984年——那个同样青涩的年纪,我正是揣着梦想与懵懂,作为一名新兵,第一次踏上了这片滚烫的红土地。
40年了。我的青春,我最宝贵的20年,都毫无保留地献给了这里。2005年我转身北上,别离了我的第二故乡。此后我回来过几次,但每一次,都必定要来这里,像赴一个与知音的约定,更像一次对精神原乡的朝拜。因为,一个菠萝或许平常,但当千千万万个菠萝汇聚成35万亩的波涛,当起伏的丘陵化作一片绿色的海洋,那种美丽,已非风景,而是一种能吞噬孤独、抚平褶皱的壮阔。
今天,我又来到了这里。
大地印记:从愚公楼到“菠萝的海”
我驱车深入曲界镇,这片被《中国地理》杂志誉为“最壮美风光带”的核心。道路两旁的田园一年四季色彩斑斓,与散落其间的村庄、巨大的白色风力发电机共同构成了一幅独具魅力的热带生态农业景观。我特意绕道去了愚公楼村——这个广东最早引种菠萝的村庄,被誉为“菠萝种植第一村”。1926年,华侨倪国良先生正是从这里,将第一株“巴厘”菠萝苗种下,才有了今日的波澜壮阔。村里的老人说,这里的红土地是火山岩风化而成,富含矿物质,种出的菠萝格外香甜。我想,这土地何尝不是一种象征?它以其深厚的底蕴,滋养了万物,也接纳了当年我们这群来自五湖四海的年轻人,让我们的青春在此扎根、结果。
行至田洋火山口,这片“菠萝的海”核心区蕴藏着丰富的硅藻土和炭泥,空气里富含养生的负氧离子。我深吸一口气,那股清甜仿佛能涤净肺腑,也涤净这些年在北方都市里积攒的尘埃。这里的菠萝田漫无边际,绿到天边,形成了中国最为壮美的菠萝种植景观带。
不变岁月滋味:从舌尖到心间的甜
在田洋村口,一位戴着斗笠的阿婆正熟练地削着菠萝。她的脸庞刻满了岁月的沟壑,却有着与这片土地一样的沉静与安详。我买下一颗“巴厘”菠萝,她手起刀落,金黄的果肉瞬间裸露,香气扑鼻。愚公楼菠萝以体大质优、肉脆清甜、香味浓郁而闻名海内外。
咬下一口,汁水在唇齿间迸射,那熟悉的酸甜立刻唤醒了所有记忆。这味道,曾陪伴我无数个在紧张工作之余的休憩时刻,慰藉过思乡的愁绪。它不单单是水果的甜,更像是岁月的结晶——有初来时的青涩,有奋斗中的微酸,更有沉淀后的回甘。阿婆笑着说:“现在的品种更多了,还有‘金钻凤梨’‘小香水’,甜得不一样哩。”我点点头,是啊,时代在变,这片土地也在孕育着新的甜蜜,但那内核中坚韧的生命力,从未改变。
时空对话:风车下的变与不变
巨大的白色风车仍在丘陵上缓缓转动,它们是这片土地上最恒久的守望者。我寻找着当年到这里看过的一些旧址,周围已是一片郁郁葱葱的菠萝田。变了,许多基础设施更完善了,“菠萝的海”已成为湛江新八景,吸引着八方游客;也没变,那红土地的炽热情怀,农人弯腰劳作的背影,以及海风裹挟着的咸涩与清甜,一如往昔。
行经一段被称为“彩虹公路”的乡道,路中心线幻化成彩带,在无垠的绿野中延伸,宛如一条通往过去的隧道。我仿佛看到那个18岁的青年,挥舞着带有飘带的水兵帽,在这片土地上奔跑、呐喊、流汗,将最纯粹的理想与热情,献给了这里。这片土地见证了我的成长,而我,也见证了它从一片广袤的田园,成长为今日声名远播的“菠萝的海”。
永恒的召唤:为何总要归来
夕阳西下,给漫天的菠萝叶镀上了一圈金色的轮廓。我忽然明白了,为何我总要归来。只因“菠萝的海”早已超越了农业景观的意义。它是我精神的锚地。在这里,我能清晰地触摸到时间的质感,感受到生命如何在一片看似平凡的红土中,孕育出最极致的甜蜜与丰饶。它教会我的是“愚公移山”般的坚持,是土地般的厚重与沉默的奉献。
临行前,我再次回望。这片海,这片深情的土地,它永远为游子亮着一盏温暖的灯。无论离开多久,只要归来,它总会以它博大的胸怀,给你最深沉的回响。这红土地上的情书,我用40年光阴缓缓写成,而它,也将继续写下去,直到永远。
也许下次归来,可以试着在3月到5月菠萝成熟的旺季前来,那时田野里将是金灿灿一片,空气里的香甜会更加浓烈。或者,再去附近的“南极村”灯楼角走走,站在中国大陆的最南端,看两片海水相拥的“合水线”,感受“陆之尽头,海之始”的苍茫,那或许又是另一番感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