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醒来，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淡淡的清香，似曾相识的味道，我用力连吸几口气，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一骨碌地爬起来，直奔窗前，果不其然，窗台上的栀子花开了！
几朵清新洁白的栀子花犹如几个圣洁的精灵，安静淡雅地绽放在高高的绿叶间，不仔细瞧，是看不出来的。站在窗前，我仔细端详着开得正旺的栀子花，洁白无瑕，娇艳清香，令人神清气爽。每一片花瓣都如此美丽，层层的花瓣长在小小的花骨朵上，近蒂处微绿，有种说不出的秀气。
一卉能熏一室香，炎天犹觉玉肌凉。我喜欢栀子花，不只是因为它的花瓣和颜色，更多是因为它的香气，那香，馥郁、热烈，是怎么也闻不够的。置身于栀子花旁，我忍不住俯首轻嗅，一股栀子花特有的香味从花瓣间弥散开来，充斥着我的鼻腔，沁人心脾，我静静地站在好闻的空气里，沐浴着它的光，却任凭思绪飞远，心中一种莫名的情感在凝聚、在升腾，记忆像脱了缰的野马，往事如风如云，亦如这一片片的栀子花，清晰明朗地浮现在我的脑海。
对栀子花最深的记忆，可以追溯到孩提时代。记得读小学四年级时，班上转来了一位新生，那天，班主任老师领一女生来到教室，对全班同学介绍说，这是我们班的新同学——于敏同学，然后，安排她跟中间组一位同学同桌。下课后，同学们都好奇地涌向于同学，把她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上下打量，问这问那，于同学有些腼腆，一脸怯生生的表情，不主动说话，只是简单回答同学的提问，声音很小，听得出她不是本地人，说话的语音语调特别新奇，那段时间，大家同学有事没事都喜欢找于同学调侃，喜欢听她不一样的口音，班里呈现一派祥和的氛围。然而，好景不长，不知从何时起，她的同桌开始在桌子上划三八线，她周围的同学开始窃窃私语，几位调皮的同学时不时地为难她。美术课上，前排的同学故意捣乱，弄湿她的画，于同学坐在桌前发呆，动了动嘴唇，没有说话，她的同桌用不屑的眼神瞪她，满是嫌弃地摆摆手，“坐一边去！”没有犹豫、没有心疼的一句话，让于同学百般无奈，眼神中交织着各种情愫，只见她吸吸鼻子，扯着书包，怯怯地走到了教室的后面。有同学跑去办公室喊来班主任老师，那会儿班里像炸开了锅似的，她周围的同学一个个牢骚满腹，纷纷抱怨于同学不爱干净不讲卫生，身上全是鱼腥味。班主任沉思了一会，对全班同学说，前段时间于敏同学家里发生了一些变故，暂时借读在我们学校，希望同学们发扬团结友爱的精神。
第二天，班主任重新调整了部分同学的座位，于同学被安排与我同桌。刚开始，我们很少交流，彼此都很安静，课间，其他同学都出去操场或走廊玩耍，我们俩原地不动，我不想出去，因为课桌里有自己喜欢的小人书；她不敢出去，自顾自地忙着做作业。渐渐地，我们之间便有几分默契，我看完的小人书分享给她，她不懂的题问我，偶尔说几句话，就这样久而久之，我了解她的一些情况，在一次洪灾中，父亲不幸被洪水冲走，留下母亲和她及弟弟三人，本来就贫困的家庭雪上加霜，从此，她便寄居在阿姨家。阿姨一家以捕鱼为生，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于同学每天放学回家，都忙着帮阿姨洗衣做饭打扫卫生，有时还帮阿姨卖鱼，估计是周末卖鱼时碰巧被某些同学看见，然后就开始嫌弃她身上有鱼腥味的，至今我似乎还能回忆起她那无辜的样子。
一个周末，我跟邻居去河边玩，途经河岸时，被突如其来的一股花香吸引，深吸一口气，五脏六腑立刻得到滋养丰盈，心情一下子澄澈起来，寻香望去，发现河堤上满树繁花，一丛丛的栀子花颇为抢眼，馥郁的香气简直肆无忌惮，阳光透过树梢洒下一地的斑驳，啾啾的鸟鸣环绕耳边，我们好生欣喜，驻足、观赏、深呼吸，“真香！”说着便忍不住伸手去摘花，瞬间被袭一身香，我想，如果把栀子花放入于同学的口袋里，一定会香遍全身，同学们就不会再嫌弃她有腥味了，这样想着，我很快摘了一大捧，第二天一进教室就与于同学分享。初见栀子花的瞬间，于同学有惊艳之感，紧接着，她闭上眼睛作深呼吸状，呈现一种难得的惬意。
摘栀子花成了我每日的功课，每天放学路上，我都绕道去河堤上摘栀子花，我和于同学每天都沉浸在栀子花的美丽和清香中，我们把栀子花瓣夹在书页间，放在口袋里、书包里、文具盒里，却压不住栀子花香飘整个教室，怡人的空气包围着我们，接连很多次，同学们闻香围过来赏栀子聊栀子，于同学不再感到恐惧，没有了以前的孤单寂寞。
后来，班主任老师买来了一盆栀子，放在教室靠前的窗台上，每天值日的同学负责浇水，那盆栀子挺通人性的，长得翠绿茂盛，常在不经意间绽蕾，似乎不管什么季节，自顾自地开花，自顾自地美丽，芬芳着整个教室，也愉悦着大家的心情，班里仿佛又恢复从前的和谐氛围。
小学毕业后，我就和于同学分开了，没再联系过，直到读大一那年的暑假，我去书店买书，意外遇见她，当时她正在书店打工，交流中得知，她高中毕业时原本考上了一所专科学校，但因为家庭贫困，为了让弟弟继续读书，她主动放弃了上大学的机会，在书店找了一份临时工作，打算一边打工一边自学，准备参加自考，当时既为她感到遗憾又为她感到欣慰。我们约定书信往来，交流学习与生活，同时约定每个寒暑假见面。依然记得第一次收到她的书信时的心情与感受，依然记得她信中的几个谢谢：“谢谢你在我最孤独最无助最委屈的时候，和我相伴不离不弃；谢谢你懂我，让我少了怯懦多了自信；谢谢你的栀子花，给我留下了很多清香美好的回忆。”在我大学毕业后的第二年，她顺利通过自学考试，拿到了汉语言文学大专文凭，并如愿进入一所小学任教。第一次去她学校玩时，正是栀子花盛开的季节，清风徐来，她家阳台上绽放的花朵与绿叶微微点头示意，好像在互相问候，又像在向我招呼，这存在，是恰到好处的美，那一刻，我沉湎于栀子花的清新淡雅，花香如一缕缕缠绵的思绪，穿过悠然的岁月，最初的记忆萦绕在心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