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向南,再向南,一直到湛江。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父亲在阳店街上做苹果生意,那时候叫收苹果。他收到的苹果,堆在阳店车站,等待他之前从洛阳铁路局要来的车皮计划,计划的目的地是湛江、汕头、茂名、佛山这些陌生又熟悉的地方。陌生是他和我和阳店街上的人压根不知道在哪儿,只知道是南方;熟悉是这些地方就像是邻村、邻乡一样,经常挂在他和他们的嘴边,一次次被提起。收够一个车皮的苹果,等待着丁里当啷的货运火车来挂走,一路奔波,到达这些城市,进入不同的家庭。阳店站是个小站,也许和全国那些小火车站一样,客车基本上不停,只偶尔有货车才会停下来,挂走之前甩下来的一节车厢。如果苹果装好了,而没有停靠的列车,那些苹果就需要在车站上一直等,等不及的苹果有坏的,就得重新打开紫穗槐编的大篓子,全部翻腾一次。
我和广东的朋友开玩笑说,也许你那时候吃的苹果中的一个,就来自我的父亲。
我到湛江来,因为第三届全国小小说青春笔会暨2024青年作家训练营,我是导师组成员。因原定航班取消,紧急改换火车。一路从三门峡坐高铁到郑州东,再从郑州坐高铁到广州,广州换城际高铁到湛江,经历了十多个小时以及在郑州的一晚,以及来郑州的一个小时,基本上走了和我父亲的苹果一样的路线。
可以想象,他的那些苹果,来自河南省灵宝市阳店乡(后撤乡改镇)的苹果,从山坡上果园里一个个摘下来,经过卡尺筛选、白纸包装、装篓或者装箱的苹果,一路要经历怎样的颠沛流离,才到湛江。这些苹果还要从批发市场到市场,然后才能到一个一个家庭。
我还在向南方的高铁上,同时在我的观头村,正在举行《观头村志》的出版发行仪式。上世纪七十年代在观头村下乡的知识青年——后来的市级老领导,给我打电话,她兴奋地说:咱们村的大事,我都回来了,怎么没见你。我说,我正在去湛江的高铁上。她说:太遗憾了。
确实。对我来说,不能见证我的观头村的那一刻,实属遗憾。但我走了一遍父亲的苹果走过的路线。也因为写作,因为我的小小说,我的名字和父亲的名字、哥哥的名字一起,出现在了《观头村志》里,我那些微不足道的所谓成绩,也出现在村志里,比我父亲、我哥的字数都要多。这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补偿。
一个人的命运和记忆,与一个村庄的命运和记忆,总是息息相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