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缝里钻出公元760年的雨

苔痕漫过柴门时，惊飞檐下的雏燕

竹梢上挂着未干的《春夜喜雨》

每颗水珠都盛着大唐的呜咽

木窗棂被岁月磨出温润的光

窗台上，《秋兴八首》蜷成枯叶

陶瓮里的陈酿浮着岷山雪

醉了草堂前摇曳的几株瘦竹

床头的《登岳阳楼》压着霜色

风穿过墙缝，替诗人翻书

书页间抖落星子般的平仄

药炉上的青烟绕着《病柏》转

苦艾味漫过《饮中八仙歌》的纸背

石磨盘还留着《自京赴奉先》的辙

草堂外，群鸥日日来叩柴扉

叩响《客至》时沽酒的瓦罐

老妻在《江村》织补着时光

银针挑亮烛芯里的家国光影

《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在梁上晃荡

稚子抱着冻裂的《羌村三首》

把冻红的手指含在《又呈吴郎》句旁

浣花溪涨水时漫过石阶

浸湿《蜀相》祠堂前的柏叶

诗人的拐杖斜靠在《登楼》老墙

杖头系着《绝句四首》的残页

暮色从《野望》的山冈上漫来

《赠花卿》的笛声在炊烟里断了弦

药锄上的泥土还粘着《无家别》

锄柄刻着《垂老别》的深痕蜿蜒

当《壮游》的马蹄声远去

草堂在《遣怀》里缩成一枚茧

月光爬过《忆昔》的纸页

照亮诗人鬓角的霜，比《新安吏》更白

檐角的铜铃摇碎《阁夜》的星星

《咏怀古迹》在墙根生了锈

蜘蛛在《丽人行》的诗行里结网

网住长安道上扬尘的车辙

而我们推开吱呀的柴门时

四十二根梁柱都在轻轻震颤

每道木纹都是未干的泪痕

滴在《三吏》《三别》的纸页间

雨水漫过《石壕吏》的黑夜

草堂的砖缝里长出新的诗句

诗人的咳嗽声凝成檐下冰棱

坠成《岁暮》里最沉的一声叹息

风穿过千年后的竹林

替他翻到《登高》那一页

无边落木正萧萧而下，掉进他眼底

每寸土墙都渗着《赴奉先咏怀》的血

当暮色再次染红浣花溪

我们看见诗人在草堂深处

用《将赴成都草堂途中有作》的笔

蘸着自己的骨血，继续书写

——比草堂更瘦的，是盛唐的月光

比月光更冷的，是他笔下的家国

读柳宗元《江雪》

群山削成瘦笔，蘸着千年的白

在天幕下将寂寞洇开

飞鸟的爪印被风揉碎

渔翁的斗笠盛满月光

竹篙轻点时，碎银在冰面溅起星子

蓑衣是移动的墨点

在空白处缓慢生长

钓竿垂成问号，刺破凝固的时间

雪粒落在纸页上沙沙作响

是千年前未写完的韵脚

江水流过平仄

寒江独自吞咽暮色

而那个独钓的身影，早已成为标点

在绝句的褶皱里，垂钓永恒的孤独

像一枚针，缝补着天地间的苍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