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小孙女喜欢吃番薯,父亲在电话里表示要从老家寄一包过来。我推辞说不用,现在城市无论是农产品市场还是超市里面都有得卖,那些长相乖巧、个头匀称的番薯,一只只被收拾得整整齐齐,有的甚至被包好置于保鲜盒子内,然后在外面贴上高价标签,被城里人当成零食一样去品尝。
但很快我们就收到了父亲托人捎来的一大袋番薯。那天晚上,番薯成了我和女儿主要的晚餐。就着一大碗稀粥、嚼着透着家乡泥土气息的番薯,我不由自主地想起过往的一些事儿。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番薯因无地不宜的优良习性,成了粤西农村乡亲们的种植首选。在改革开放之初那个物质相对匮乏的年代,番薯不仅成为乡亲们主要食粮的有益补充,甚至还是他们当时家中唯一的农业经济作物。
每年农历的二三月间,当春意渐浓时,父亲便赶着家中的那头老黄牛下地,通常一个上午便能犁出数亩田。随后进行垄地,大人用钉耙把翻松过的泥土聚成一条条土垄。伴着霏霏细雨,将事先准备好的“番薯种”——一段约四五寸长的番薯苗插到土垄上并斜放压好。栽番薯的工序基本完成,番薯的生长季由此正式开始。
日子一天天过去,地里的番薯藤不断生长、蔓延。期间,除了偶尔的施肥和浇水,要做的事情不外乎给番薯松松土。很快,番薯繁衍的枝叶便密密的覆盖住整片土垄。在夏日黄昏的斜阳下望过去,番薯地里一片墨绿,有风拂过,一道道碧痕缓缓地从地的这头向另一头荡漾开去。偶有番薯花开在肥硕的番薯叶柄处,白中间紫的花冠犹如喇叭花一样在墨绿的枝叶间随风摇曳……
随着番薯藤叶日益茂盛密实,为避免纠缠生长,翻藤和割藤的工作必不可少。把一些多余的番薯藤割掉,粗枝大叶的可以给猪牛吃,嫩绿的番薯叶尖则可以摘下来做菜吃。这些嫩叶以及剥了皮的茎干散发出新鲜的青气,拍瓣大蒜并以猛火炒熟,吃起来格外清新爽口。
临近秋冬便到了收获的季节。那时由于父母工作忙,掘番薯一般选择在周末或者节假日,这样一家大小都可参加。到了地里,通常会开始割番薯藤,将好的苗叶拣出来扎成捆,送回家后由母亲用刀剁碎煮熟腌缸,作为猪的饲料。其他的藤叶则从地里挑回,成为牛在天气不好时的口粮。俗话说的“番薯全身都是宝”,由此观之,一点也不为过。
割去了番薯藤的地垄上只剩下一茬茬番薯藤头,切口处冒着白色的浆。大家在垄畦间来回忙碌着,地上则四处散落着枯萎的、被踩烂了的番薯叶。这个时候,掘番薯无疑是兴奋的过程。按着番薯藤头轻轻一扯,就可以把一只只大小不一的番薯一连串拔出土来,满是丰收的喜悦。唯一让人不爽的是,番薯苗的汁液干了会变黑且不易清洗,染成黑黄色的手指往往要洗刷很多次才洗得干净。
挖出来的番薯一担担地被挑回了家堆放在院子里。根据口味的不同番薯大致可分为三种:甜的、香的、绵(粉)的,而这三种口味大多情况是夹杂一起的。大人会根据口味的不同而决定番薯的去处:较甜的会直接煮熟来吃,所谓“一斤番薯三斤米”!每逢下午放学归家,最好的选择就是从锅里弄出几只大番薯充饥;较香的会刨丝晒干再熬煮,那也是特别的日子里难得的美味;较绵的则会留为制做番薯粉。
那时候最喜欢看父母制做番薯粉了。把选好的番薯放在大箩筐里用水冲洗干净,送到那走村串巷的流动磨坊磨烂成稀泥一般,然后挑回来用大脸盆或木桶加水搅匀。大人一瓢瓢地把这些白色的浆水往漏网里倒,随着漏网的摇晃,浆水从漏网下流到盆里桶里。滤过的浆水在盆里和桶里慢慢澄清,再把上面的水倒掉,就剩下沉淀在底部的淀粉。随后,将淀粉晾晒干则成了番薯粉。
要说这番薯粉的功用可就大了!既可以是平常做菜时用来勾芡的番薯芡粉,还可以在盛夏时节煲成祛暑降火的糖水来饮用,而且年头越久其降火的功效越明显。当然了,番薯粉最大的好处则是经过一番复杂的搓揉捏切后,制作成粉条和粉皮,成为美味的菜肴。小时候最喜欢吃那新鲜的番薯粉皮,加上豆芽或韭菜,和着新鲜的番薯粉皮用猛火炒出来。混合着新鲜蔬菜清香的番薯粉皮,即便没有加肉片也可以干它两大碗!
番薯的栽种、收获及食用,自始至终伴随着我的童年和少年时代。那时候的生活虽然清贫却不以为苦,虽没有大鱼大肉油水不多却身康体健。多年以后,不管是在北方冬夜街头踯躅前行再三犹豫后买的那只热气腾腾的“烤地瓜”,还是在酒楼包间故作斯文地剥开那被当作餐前小食端上来的“五谷丰登”,虽然还是那长相相差无几的番薯,但我却再也难吃得出从前的那种滋味……